“7000万热度，这是湿乎乎的巅峰了吧？”
10月10日晚上，NBA中国赛进行时，虎扑NBA版块综合讨论区“热乎乎的讨论”的活跃度（某个时段发帖和回帖的频率）骤增至7000万，是平日里六七倍的样子。相比之下，当晚中国男足以7比0狂胜时，中国足球讨论区的活跃度才几百万。
“湿乎乎的话题”热度达7000万
虎扑遭遇的异常关注未必是件好事。那个晚上，成千上万的新帖子以及留言里，几乎寻不到篮球话题的踪迹，更多的是情绪的释放和各类煽动性的言论。自10月5日，NBA火箭队总经理莫雷发表有争议的言论之后，NBA和篮球就早已成为这个论坛上禁忌讨论的对象。
终止了火箭相关板块，暂停了NBA的报道，不再公布比赛后的资讯……最近十天内，虎扑不仅把主页上的NBA新闻换成了CBA和欧洲赛事的报道，还多次通过官方声明表达了对某个事件的强烈遗憾，自称是维护国家利益的平台。同时，有内部人士透露，在莫雷引发的风波中，不少虎扑工作人员在社交网络上发文，强调国家的重要性要优先于个人情感。
国旗签名事件后虎扑的声明
不过强烈的自我保护本能并未使虎扑在舆论漩涡中幸免于难，当事件进一步扩大，陆续有球迷在虎扑发布言论表示要停止关注NBA、卸载虎扑，同时好几个讨论区也相继陷入混乱局面。另外，相当一部分网民指出虎扑在处理帖子删除等事务上存在失误，并且扬言要向各大应用市场、相关管理机构提交投诉材料。最近NBA的纷争渐渐平息下来，情况总算停止了不断恶化的势头，但某些讨论区里，依然能看到很多充满感情色彩的文字，以及一些告别性质的帖子。
虎扑在众多APP下载排名中始终名列前茅，作为体育类社区平台处于领先位置，这种优势在短期内很难被撼动，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却让虎扑面临的困境无所遁形：在持续追逐资本运作的过程中，虎扑尝试了多种发展路径，却始终无法摆脱对NBA赛事的过度侧重；随着不断拓宽业务范围、丰富内容类型，原先建立的平台特色和内容区隔逐渐被削弱，许多用户心中虎扑早已失去独特性。
凭借直男圈子巨大的影响力，虎扑曾是资本市场最抢眼的体育新秀，今年初还再次尝试登陆A股。然而要让投资者不断投入资金，并非仅靠举办“步行街女神”活动、与流量明星粉丝争斗就能达成。风浪之中，决心上市的虎扑，需要克服的困境远不止“NBA争议何时平息”。
一波三折资本梦
虎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多中国人NBA记忆开始的时候。
2002年，姚明被休斯顿火箭队选中，前往美国参加篮球比赛，全国人民对NBA的关注度迅速提升，纷纷利用各种方式获取赛事资讯。然而，在那个互联网尚未普及的年代，除了央视和少数大型网站，几乎没有其他平台可以提供相关内容，这一市场空白就被在芝加哥求学的程杭捕捉到了机会。
程杭
芝加哥是NBA著名俱乐部公牛队的根据地，所以程杭在国外求学期间能够频繁接触到最前沿的NBA动态。凭借这些内部消息，2003年程杭萌生了创建一个NBA资讯网站的想法，并于次年成立了虎扑体育的原始形态，即一个专注于篮球讨论的在线社区，主要用来分享他掌握的NBA资讯。
借助这些信息，他迅速在球迷群体中获得了认可，一些像张佳玮（原网名“信陵公子”）这样的篮球专业人士和从业者也加入该平台，他们分享战术见解和深度评论，显著改善了网站的讨论水平。2006年，独家披露了王治郅归国的诸多内情，点击链接可进一步了解，由此实现了首次广泛传播，让更多人群知晓，也为后来成为国内领先体育社区打下了根基。
2007年，程杭决定回到国内寻求发展机遇，并且成功吸引晨兴资本投资了百万美元作为公司首轮融资，由此迈出了企业化运作的步伐，同时将组织正式更名为“虎扑体育”。程杭的雄心壮志，从这新名称中便可见一斑：尽管最初是以篮球社区起家，但他并不满足于仅限于篮球领域，而是期望将虎扑打造成为一个涵盖所有体育项目的综合性平台。
公司刚成立没多长时间，虎扑就推出了足球、F1等专区，并且增设了C2C的运动装备买卖平台。接下来十年，虎扑的覆盖领域持续扩大，如今设有十三大板块及两百以上细分议题，既包括NBA、英超、西甲等主流体育赛事，也涵盖照片分享、动漫游戏、电子产品、家居装修、汽车爱好等与体育无关的版块——不过这些内容同样深受男性用户喜爱。
如今虎扑有200多个话题区
如今若给虎扑一个恰当的称谓，“男性专属社区”或许最为恰当。2017年之后，虎扑的月度活跃用户数已达5500万，成为国内体育类内容平台中用户规模最大的。调查数据显示，大约四分之三的虎扑用户为男性（其中35岁以下者居多）。其他平台的相关统计也表明，虎扑核心用户群体中男性的占比要显著更高。
虎扑独有的男性用户特质，令其在网络空间中显得与众不同，由此催生了诸如“步行街女神”评选之类的著名“虎扑现象”。资本方面，虎扑与其他平台不同的形象以及持续增长的影响力，同样吸引了投资方关注：2007年之后，该平台共完成过6次融资，累计吸纳资金总额逾20亿元。最新一轮资金注入，源自字节跳动，完成于今年6月6日，金额为12.6亿元，此后虎扑的身价已攀升至77亿元。
自从获得首轮融资之后，以程杭为核心的虎扑主要成员便着手推进公司到海外公开交易的计划。2007年，晨兴资本在英属维尔京群岛这个离岸金融中心设立了Hoop公司，这一行动被看作是为虎扑将来在海外挂牌交易做准备。然而，经历多次波折，程杭、晨兴资本等相关方最终在2011年达成了终止协议，撤销了在境外的公司架构。
自那以后，就不断传出虎扑计划在A股挂牌的消息，期间为了优化收益模式，虎扑对既有业务实施了新一轮改造，原先的C2C站点“卡路里商城”在2012年被运动用品买卖、海外购物网站“识货”所替代，该平台后来发展为除广告收入外虎扑最关键的创收渠道之一。
2016年，历经五年沉寂的虎扑公司正式向证监会提交了A股上市申请材料，同时启动了借壳上市的准备工作，计划与*ST亚星进行合作。但到了当年岁末，*ST亚星却发布公告说明，之前已经停止的连续重大资产重组中，涉及的标的资产是程杭所持有的体育相关产业。市场普遍认为，双方在交易细节方面未能达成一致意见。此外，2016年里*ST亚星实现了由亏转盈，2017年2月完成了退市风险的解除，从而终止了虎扑通过借壳方式实现上市的计划。
2017年3月来临之际，虎扑方面决定撤销上市计划，正式表明首次尝试登陆A股市场未能成功。对于这一决定，程杭曾给出过说明，他提到主要顾虑在于公司营收来源过于集中，担心难以获得资本市场认可。根据公开的招股书资料可知，尽管虎扑当时也在努力开拓新的业务领域，但公司的主要盈利手段依旧是广告相关业务，在那个阶段广告收入占总营收的比例超过了六成。
不过证监会披露的内容里，还点明了一个关键点：公司经营成果起伏明显，且现金收支状况与盈利情况出入很大。根据公司公开的资料，2013至2015这三个年份，企业总收入虽然持续上升，分别是九百八十万、一千四百万元和两亿元，但实际获得的利润却很不稳定，分别是151万、七十五万和三百一十五万多元。
利润的起伏，伴随着公司广告业务毛利率的变动。2013年至2015年期间，虎扑的广告业务与赛事营销业务，其毛利率都曾经历显著变化。公司对此的解释包括合作伙伴未能履行约定，以及线下业务推广导致毛利率偏低。这表明，在2016年之前，除了以NBA等为主题的线上业务，许多新业务模式仍处于发展初期，尚未完全成熟。
2018年，虎扑的掌权者们，其掌管的资本，以两千七百万元，购回了泉晟投资——这家公司由A股的贵人鸟控股，所持有的虎扑股份的百分之十三点六六。贵人鸟披露的资料（未经过审计）表明，2017年虎扑的营收达到2.32亿元，净利润为1929.4万元，相比2015年减少了1200万元，这再次证实了证监会对其“业绩起伏明显”的判断。
即便如此，“第一体育论坛”的独特地位和迅猛发展的体育行业，依然令众多投资人对虎扑抱有热望。2018年，在虎扑的E轮融资中，该公司担任主要投资方。此后，在虎扑上一次准备公开募股时的保荐机构中金公司，又于2019年3月转而成为虎扑新一轮上市进程的指导单位。紧接着辅导备案表公布三个月，字节跳动决定率先投资虎扑的首次公开募股前轮，尽管虎扑当时的具体经营成果没有对外公布，不过从中可以看出投资方对其未来上市场的预期还是持有相当把握。
字节跳动领投虎扑的Pre-IPO
就在虎扑准备冲击A级网站的重要关头，NBA相关事件突然迅速扩大影响，犹如冷水当头，浇灭了其热情，这无疑给虎扑的资本化前景，又增加了不少变数。
虎扑的选择题
对于再次冲击A股，程杭原本是信心十足。
2018年，程杭曾向媒体阐述观点：2014年的46号文件，可以视为中国体育产业的开端；15至17年间，资本市场的热度起伏，以及天价IP等事件，则反映了产业早期不成熟阶段的冒进与逐步回归常态；进入2018年，体育产业的高速增长阶段，终将归属于表现卓越的企业和最具价值的资产。
程杭之所以如此自信，主要是因为这些年里虎扑的业务模式持续丰富，不断拓展新领域，比如逐步完善的网上销售体系（含投资了鞋类买卖平台“毒”），还有声名在外的线下竞技活动品牌“路人王”，以及刚开始发展的文化宣传合作……程杭以前讲过，网上销售和体育推广是虎扑在2017年创造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两块业务合计就占了公司整体营收的百分之四十。
淘宝上虎扑旗下店铺曾出售的路人王冠军赛衍生品
开拓营销领域，是虎扑寻求转型的关键举措，彰显了其发展方向。程杭早在2016年就曾指出，虎扑需涉足企业服务，并减少对体育的关注，这两点其实都指向了娱乐营销。影视、音乐、ACG等娱乐内容板块，正是在那之后逐步加入虎扑的版图中。今年初，一位市场相关人员向毒眸透露，现在众多机构都在关注虎扑上的公众意见变化，并且会在虎扑发布专门的市场宣传材料。
越来越多明星亲自到虎扑来做宣传
虎扑是一家有体育背景的企业，体育推广在其娱乐推广计划里占据着非常关键的位置，为此虎扑还单独设立了体育推广子公司“虎扑拓海”，旨在协助各种海外体育品牌进入国内、拓展市场。拓海已经和许多足球顶级俱乐部达成了合作框架，并且促成了内马尔和广汽之间的代言合作。对于这一点，虎扑拓海公司的负责人陈中捷在2018年的一次对话中提及，认为社群推广是虎扑所独有的特质。
但是可以明显感知，不论常规的广告经营，抑或持续进步的C2C电商与营销事务，现阶段虎扑的主要营收方式是“用户价值转化”，所以当前用户的忠诚度，平台不断吸引新成员的才干，都将是决定企业上限和稳固性的核心，也是让投资界不断看好虎扑的基础。但是就虎扑目前掌握的信息总量以及其管理方法而言，想要达成这些目标并非轻而易举。
虎扑首家线下实体店
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虎扑作为一个以体育节目和体育关注度为基础的网站，未能获取到关键的职业体育比赛版权材料。
虎扑起初的迅速崛起，得益于利用了国内外信息的不平衡；2007年之后，虎扑能够持续吸引众多篮球爱好者，一个关键因素是文字形式的赛事播报成为用户观看比赛的重要途径；但现在广告收入急剧减少，用户观看视频直播的门槛也随之降低，缺少核心赛事授权，想要留住球迷变得十分困难——艾瑞咨询的数据显示，今年8月虎扑应用程序的月度独立设备用户仅有433万，与上一年同期相比减少了16%；而腾讯体育掌握大量赛事播放权，该平台的月度独立设备用户数达到1474万，与去年同期的数据相比增长了32%。
新浪当时还控制着NBA网络授权期间，就曾与虎扑产生过一些分歧，比如限制其转播NBA比赛视频、封禁虎扑的新浪官方账号等。现在腾讯体育和虎扑的关系比较融洽，今日头条也获得了NBA短片的播放权，但缺少核心的内容授权，这对虎扑的成长始终构成阻碍。
缺少版权内容的阻隔消失后，虎扑着力发展其他体育领域和娱乐板块，并且逐步减少对体育的关注度，这既是为了增加盈利途径，也体现了平台主动寻求新用户来源的策略。然而实际成效并不显著，虎扑依然高度倚重NBA的相关内容。
虎扑现在虽然不再频繁更新NBA季前赛的消息，不过像湿乎乎、湖人专区这些主要的NBA讨论区，热度数值依然超过一百万，很多帖子刚发出来，不到一个小时阅读数就突破了五十万大关，以前在NBA事件没有影响的时候，关于比赛和球员的讨论非常活跃，那时候不少话题区的热度经常能冲到一千万以上。
虎扑已经减少了NBA季前赛信息的发布
相比之下，因为存在懂球帝这类更专业的足球网站，皇家马德里、巴塞罗那这些足坛劲旅在虎扑的相关板块关注度大约只有两三万个，而不少冷门体育项目讨论版块的人气甚至低至数百。这种情形使得NBA的关注度成为虎扑用户活跃度的风向标：2018年12月，NBA赛事进入关键阶段时，虎扑软件的月度独立用户量达到830万，而到了休赛阶段（今年7月）则降至540万，由此可见，倘若NBA赛事继续中断，对虎扑的影响将十分显著。
情况愈发糟糕，虎扑向更广泛群体开放的过程中，非但没有获得新的版权支持，反而导致原先形成的独特社群文化逐渐瓦解。2013年，媒体还把优质内容称作虎扑的“壁垒”，但现在多数板块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些资深的发烧友，而是众多普通浏览者占据了主导地位。
虎扑因此也难以幸免地显现出“贴吧化”的苗头。莫雷言论风波发生之前，许多热门话题板块里毫无意义的闲聊帖子就已泛滥成灾，而在一些热门赛事结束后，相互攻击的帖子更是数不胜数。今年夏天，虎扑上最火爆的讨论集中在一个JRS提出的系列主题，这个主题就是所谓的“假如詹姆斯”系列，内容涉及诸如“假如詹姆斯和老虎搏斗会怎样”、“假如詹姆斯去给人搓背会不会出事”等JRS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情节，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关注。
随之而来的是众多往昔的“虎扑大神”因论坛氛围的变迁而相继离去，赛后富有见地的评论和分析日渐稀少。今年某次改版之后，先前积累的大量历史帖子遭到清理，早期用户留下的足迹也随之湮灭。确实，这个阶段虎扑获得了预期的关注度，但它的独有特质和内容门槛已经消失了，同时借助微信等社交平台起家的腾讯体育也开始进行社区活动，虎扑还能继续成为球迷的首选平台吗？
虎扑作为起点较高的体育论坛，所面对的抉择在同类平台中十分独特，要么通过持续拓展流量变现业务，就需要逐步放宽条件，同时构筑新的竞争壁垒，这样既能在突破用户规模上限的同时，也不易被竞争对手超越；要么选择维持原有的高端定位和独特风格，就必须从内部寻找增长点，或者发掘除论坛用户经济之外的全新盈利途径。
虎扑的未来形态，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企业，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载体？至少根据过往的发展和现在的经营方式判断，虎扑好像还没有弄明白这个方向。虽然获得了NBA短视频的授权，并且掌握了巨大的用户访问量，字节跳动参与投资，或许会带来变化，但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还需要时间来证明。
十月十四日清晨，NBA相关争议持续发酵一周后，腾讯体育曾短暂恢复季前赛转播，接着数日虎扑也逐步恢复了文字直播，这表明NBA在中国的发展可能出现转机，倘若后续进展顺利，受波及的虎扑或许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运营。
这些近期暴露的旧问题，并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轻易平复，虎扑作为社会现象的一部分，若想在球赛领域和金融投资界继续发展，需要克服的困难远未结束。
